在跌入深渊的过程中,来自正下方的遥远星光在我面前隐约照亮了公主的面庞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曾一直睁着眼睛注视着我,或者是我身后那愈发遥不可及的地表世界。而我本就身负重伤,精疲力竭,只能在惊愕和困惑中陪着她经历那次漫长的坠落,漫长到肉体的死亡也不过是其中一闪而过的插曲。在黑暗中,我们除了拥抱以外无事可做。而这位黑暗王朝最后的珍宝,也同样和一度失去忠诚的我无话可说。现在想来,她当时之所以能那么冷静,恰恰是因为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。
她完全知道我们的衣装和皮囊会在同游魂的摩擦之中被撕裂殆尽,变成赤身裸体,再逐渐干枯腐朽,任毛发和面容在无声的风化中尽数剥落。我试图从那一道道血肉的阴影窥见她或许正极力隐藏着的痛苦,转念一想,同为肉体凡胎的我自然也正经受着相同的命运。我们仿佛静止在深渊中央黑暗最为浓厚的部分,没有重归地表的希望,也没有触碰那深渊下方星光的可能。坠落趋于永恒,直到我的意识和深渊彻底交融。但显然为深渊所包容并非我一人的幸运,陌生的光景涌入脑海,我看到了公主的记忆。
她本自诞生之初就和我天各一方,身处王室深闺十三年,又在战争之前的数年中遍历各国,丰富经历,绝无可能知道自己能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,被父王授意,以奴隶之身被纳入军中,吃发霉的面包,马匹伤口里的蛆虫甚至是战友的尸体,凭手头能抓住的一切武器,在交错的死境之中无条件地接受磨砺。
(资料图)
我曾没日没夜地诅咒她和她生活中的一切,但那原来都仅仅是我嫉妒所生出的臆想。
在她的记忆中,她知道在战争之前与我的相遇,知道那个包裹在肮脏黑袍下的男性是她为数不多的血亲,知道那个将她从勒诺公国贵族学院大礼堂所举办的婚礼上拉走,骑马穿过敌国腹地六月花海的骑士,正是日后成为魔君之手兰斯洛特我本人。
一时间我无语凝噎,仿佛效忠多年的王国覆灭也只是无足挂齿的陈年往事。但这罪不在我,我打小忍辱负重,凭什么就要深明大义,难道仅仅是因为我那副曾经的身体里流淌过一代魔君的血?从那时起,我的忠诚结束了在怨恨和诅咒之间的徘徊,找到了它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主人,我的妹妹玛德琳。
……
东山校园里,转生的玛德琳正如假包换地站在我面前。
正如她的双瞳所示,转生者的特征正是那仿佛容纳了一捧深渊的双瞳。星光散落其中,和坠落时一样遥不可及。但这并不是我在现代人类社会生活了十余年后,仍然能从一次校内公演的舞台上认出她来的原因。不如说我并没有那样的胆量,胆敢在我本人经历了对生死的亵渎,重新投胎后,还能妄谈她的死亡同样也是世界之间的谎言。
我能做的只是在公演过程中将她固定在视野中央,佯装成一个对演员抱有恋心的狂热观众,即便这很恶心,但误入那观众席的我别无他法。对我而言,注视她在舞台的身影就是一种煎熬,因为我的视线会如饥似渴地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寻求前世的痕迹,她手臂的轨迹,微笑时眉眼的高低。但即便我无数次论证了她的真实身份,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消除她所带来的诱惑和恐惧。我渴望向她发问,但那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怖让我举足惟艰。我害怕这一切本就是我的幻想。玛德琳已死,而我对此无能为力,所保留下的记忆只配当她墓碑上的铭文。
那场戏里,她扮演的是一名女扮男装的火枪手,除了一顶扎着夸张翎羽的猎人帽子之外没有多余的道具。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外行人,也能看出同她对手戏的女孩早在登台之处就已经甘拜下风。那女孩的眼神并不是为了配合才落在玛德琳身上,而是和我一样,成为了那抖动着的翎羽下英姿的俘虏。
就像现在这般。
东山校园的图书馆前,我半跪在地等待着她的允许,在心里默默恳求她能原谅我在深渊之上对先王的僭越……
“哎呦你干嘛又我不是说不要这样吗!你快起来!”
“玛德琳殿下……”
“你你你你怎么还叫我那个名字啊,你就叫我陈秋云啊!王子鑫同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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